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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仪殿的鎏金兽首香炉里,龙涎香早熄了,只余几星冷灰在炉腹里明灭。
李治盯着案头堆成小山的奏疏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笔的羊毫,那是去年特地让人寻来的,握惯了软毫,硬竹笔杆硌得虎口疼。
窗户外,老槐树的影子被月光剪得支离破碎,像极了他此刻乱作一团的心思。
本该是该含饴弄孙的年纪,可长子李弘的棺椁还停着,白幡在夜风中发出细碎的“哗哗”声,惊得梁间栖鸟扑棱棱掠过。
他忽然想起李弘满月那日,媚娘抱着孩子跪在他膝前,鬓角沾着奶渍,眼里盛着比烛火还亮的光:“陛下看,弘儿的手指多像您,将来必是能担江山的。”
如今江山还在,担江山的人却没了。
案头的沙漏“啪嗒”落了一粒沙,惊得他指尖一颤。
自李弘暴毙后,这样的怔忪便时常袭来——明明才过了七日,却像熬了七年。
他低头看着自己交叠的手,虎口处的老人斑比去年又深了些,掌心的茧子磨过龙袍上的金丝线,竟发出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曾几何时,这双手能挽强弓射天狼,如今却连批奏时都止不住发颤。
“陛下,天后今日未上朝,已回立政殿。”
王灿的声音从殿外传来,李治抬眼望去,殿门半开着,穿堂风卷着晚春的槐花香灌进来,混着远处太液池的水汽,凉得沁骨。
他忽然想起媚娘昨日穿的翟衣,明黄缎面上绣着的翚鸟纹,本该是极鲜亮的,却被她眼下的青黑衬得有些黯然,就像此刻她没上朝的消息,在他心里砸出个空落落的坑。
“知道了。”
他的声音哑得像含着沙,挥了挥手,见王灿欲言又止,忽然想起什么,“明日早朝。。。就在含元殿吧。”
“告诉百官,朕亲莅。”
殿门“吱呀”合上的瞬间,李治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一声叹息。
含元殿,那是媚娘三年前就提议的新朝殿,说太极殿狭小,容不下日益增多的官员,也担不起盛唐气象。
可那时他固执地回绝了,说太极殿是贞观乾武遗风,是父皇皇兄坐过的地方,自有传承的重量。
为此他们吵过一架,她摔了茶盏,他掀了奏案,最后她红着眼替他披上狐裘,说:“陛下总念着先帝,可这江山,终究是要往前走的。”
如今他终究是松了口。
不是服软,只是忽然懂了——当传承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时,往前走,或许也是一种守护。
立政殿的铜鹤漏滴着水声,“滴答、滴答”,像极了武媚娘此刻紊乱的心跳。
她盯着妆奁里的金镶玉步摇,那是今早李治让人送来的,说是扬州新贡的样式,雕着她最爱的凤凰。
可此刻步摇上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倒像她眼角未干的泪,明明滚烫过,却在风里凉成了霜。
“天后,陛下驾到。”
上官婉儿的通报声传来时,武媚娘正对着铜镜卸钗环。
鎏金镜子里,她看见自己鬓角新添的白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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