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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离腊月越来越近了。
国棉六厂内外是天寒地冻。
白东风慢悠悠走出来找了棵树后撒尿。
一泡尿哗啦啦的尿完。
他没有回去,而是在寒风里点了一支烟,倚着大杨树开始发呆。
没法回去。
只要一回到那个仓库改建的临时宿舍,他就能听到母亲的呜咽:“作孽啊,这铁架床的板子把我骨头硌得生疼……”
但待在外面也不舒服,不光是天冷还因为噪音大,旁边就是细纱车间,此时正要工作小组在加班加点赶制一批出口东南亚的精梳纱,机器轰鸣声穿透寒夜清楚进入他耳朵。
很烦。
往日他还挺喜欢这声音的,因为车间里机器日夜轰鸣代表工厂效益好,工厂效益好他这个后勤小领导就有利可图。
然而如今他住在了车间旁边,往日动听的声音此刻变成了钝刀刮他耳膜。
他不想住这地方,想想白天同事看自己眼神他就无地自容。
现在厂子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很多:
照顾生病师傅是图人家房子……
阻拦师傅子女回城见最后一面就为了占下人家房子……
贪污了不少东西家里竟然攒下了四千块钱……
等等等等。
各种流言蜚语不可避免的进入他耳朵,让他不得不承认,这些不是流言蜚语,是事实。
倚着树干仰头看星空。
今晚没雾,苍穹万里皆为星河。
他在反思自己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地步的。
房子没了。
工人新村的房子被师傅的儿子夺回去了,他父亲去泰山路想要回旧房子,居委会答复是做梦都别想,泰山路已经人满为患了。
媳妇要没了。
从那晚上开始,孙玉兰就跟他横挑鼻子竖挑眼。
一是愤懑于他家里明明有四千元的大额存款,平日里却对她百般克扣,还骗她说家里的钱都用来大吃大喝了,没什么存款。
二是没了房子的男人不如流浪狗。
在他找到这个临时宿舍后,孙玉兰只看了一眼就收拾自己东西回娘家了,她说老娘黄花大闺女嫁你二婚男人图什么?不就图跟着你后勤主管住工人新村、吃香喝辣吗,结果现在住狗窝?
当时父母被她话刺激到了,没有阻拦她而是任凭她离开。
现在再想把媳妇从娘家接回来,怕是不容易了。
越想越气,他忍不住一脚踹在杨树上。
树梢上积攒的余雪洒落下来,落在头上化成冰水顺着衣领流到脖子里。
这个场景似曾相识。
还有什么时候见过来着?
他想起来了,1972年冬天他拜钱忠国为师,师傅领着他穿过雪地进车间纺纱。
当时进入车间后,师傅曾经语重心长的留给他一句话:
“做人就像纺纱,一根纱丝歪了整匹布就废了,坏念头可以有不能实施,一旦实施那人的一辈子就坏了。”
我的人生是不是坏了呢?
他正在惆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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